养猫以后全身疼养猫很疼
初秋,微凉的风夹着细细的雨丝,穿过荫护半个庭院的桐树,悄无声息地洒落,竹帘里,外婆倚门而坐将弹好的棉絮搓成一条条蜡烛样的花捻儿。一只小奶猫和两岁多的珍妹妹相依着睡在里屋床上。这是留在我脑海里无比温馨的画面。
不足五岁的我天天被父亲带到工厂去。一天傍晚,一进家门,外婆就说猫死了,珍妹妹一手按头一手薅尾巴让猫犁地,揉死了。对这只猫,没有什么感觉,但十三年后,八十三岁的外婆病故,2004年父亲病故,2009年珍妹妹车祸猝死,对亲人们牵肠挂肚的怀念,让我常常忆起那个无比温馨的画面。猫是点景小品。
养猫,很疼。相处时欢乐趣味良多,却无一例外要中场分离,离别的痛让人难以承受。痛过之后,便再一次抵御不住对它的喜爱,又领养一只。猫是一种萌化人心的动物,咪咪喵喵地冲着你撒娇,用圆圆的脑袋往你手上蹭,让你如何不宠爱它。相处的种种温馨,几乎大同小异,而到来和分离,却各有各的方式。方式不同,疼一样深。
我们家第二只猫是十八岁的珍妹妹从外面抱回来的,一只四爪和脑门黑色的白猫,很小,用一条红绳拴一只小铃铛挂在脖子上,它便"哗泠泠""哗泠泠"地在院中跑来跑去,我们姐妹三人、租房的三位单身女子、父母二人,都对它宠爱有加。它虽然那么小,却吓得老鼠搬家,不敢在院里露迹。邻居家的老鼠却多起来。我们住的是一座老宅旧院分成的两座独立院落。前院侯家妗子名叫来运,长得人高马大,说起话来优越感十足。一天晚上,她悄悄在厨房下了鼠药。第二天,一只走不动的老鼠跑到我们院里,一帮年轻女子哪里知道厉害,看小猫扑上去左拨右扑地玩老鼠,只觉萌态十——围观嬉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玩腻了,就把鼠吃掉了。那是正中午,小猫在院里翻滚哀嚎,又蹲坐强呕,我们手足无措地围着它,直到它筋疲力尽,口中冒出白沫,才醒过味来。我抱起它,摇着它,叫咪咪,它强挣着哀叫两声,眼珠向上一翻,变成了灰白色,身体在我的手中渐渐变硬了。
来运妗子听到骚乱走来看热闹,埋怨我们怎么不赶紧送医院,她老公栓子舅也赶来看,猛拍大腿:"哎呀,厨房老鼠多,我下了一点点药,早上找到两只大老鼠扔外面垃圾堆里了。没想到……"来运妗子抢着说:"我们在新疆的时候,一家下药,别家都把猫拴住,喂饱饱的,它见死老鼠就不吃了。你们这猫饿的……"
看到我们几双愤怒的眼睛望瞪她,她才悻悻地离开。
我们心痛惋惜了几天,年轻的心很快就平复了。侯家儿媳从娘家带回一只花猫,是只小母猫。儿媳在食品公司上班,晚上加班处理猪肉,常带些碎肉回来喂它,几个月功夫,花猫就像一条小狗一样又肥又壮,蹲在大门口的石凳上,一蹲半天。威风凛凛的风度很像来运妗子。来运妗子也很喜欢它,给它取名虎妞,夸奖它是把捕鼠的好手,习惯也很好,捉了老鼠不吃掉,像她一样,有"贵族"气派。她在菜铺卖菜,属副食品公司,栓子舅和她儿女都在粮食局上班,一家吃皇粮,还管着别人的"菜、米、油、肉",俨然高高在上的另类阶层。其实,那些年这些部门都已经"没落",我母亲和三个年轻女房客在大门外"中心商场"做生意收入远远高于她家,却在她心中难脱暴发户之嫌。一帮年轻女子在后院的一些小娱乐,还有一些浪漫的小情调,都被妗子嘲笑穷酸。
母亲对这个非亲非故从小一个大院长大的栓子哥和从新疆娶回的來运嫂很敬重很亲近。看到虎妞一胎生了六个小猫,就提出讨要一只养着吓老鼠。来运妗子犹豫了很久,久得有两三年。最后,栓子舅在一天早上两手捧着一只小白猫来到我们家叫我出门接了,他交待我赶紧给猫洗澡,有跳蚤,就走了。那时,我已出嫁、生子,暂寄居娘家,连忙像侍弄小娃一样替小猫处理"体外寄生虫",拿奶粉喂食,亲昵地叫她妞妞。妞妞是一窝里最小的一只,身体格外羸弱,一直都是娇娇小小的样子。春节时还不足一岁的时候,过年了,一只公猫恋上了她,两三天来一直和她呆在一起。后来公猫走了,还时常翻越后院几道院墙来看望她。她的腰越来越粗,快要生小猫的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
那天格外热格外困,隐约听到楼下父母屋里猫叫得很厉害,不久又无声息了。第二天一早下楼去看咪咪和她的孩子。父亲说已经送到凤凰山坡上去了。她难产死了,只有一胎,格外大,大出血,母子都去了。父亲好多天都心疼得一提咪咪便摇头叹气。自此到几年后父亲去世,都没再养过猫。
当我们搬到自己的蜗居后,我和儿子都萌生养一只小猫的念头。每当我窝在沙发上读书,夕阳从客厅北窗照进来,落在我的腿上,我多希望有一只小白猫卧在腿上,安详地睡着,伴着我一个字一个字梳理岁月。
于是,我们家又抱来一只浑身雪白两眼碧蓝的小公猫。它也叫咪咪。从初春到深冬,他长成一个英俊少年。夏天,我们到郊外鱼塘垂钓乘凉,把它带去,任它在树上睡觉,水渠边捉小飞虫。它不怕人,也不逃跑。像小狗一样依恋我们。
就是那年的秋天,天气转凉,我常在晚饭后带儿子回娘家看母亲。有一次,记得将咪咪关屋里了,等回来,它竟蹲在门口等我们开门。自此,我们常放它出门遛达一会儿,该睡觉关门时,开门叫它,一准回来。
有一次,我带儿子在家门口附近吃火锅,它竟然跑来,看到我们,兴奋得咪咪叫。儿子抱它玩一会儿,它跑走了,晚上,竟然没有回来——它生我们的气了吗?因为我们吃肉没带着它嘛。找了、等了、半夜几次起床给他开门,都没有回来。突然有一天,我坐在书房敲击小说连载,感应似的,觉得是咪咪在挠门,开门一看,果然是它回来了。我爱抚一会儿,忙给它准备了食物,放在老地方,自己坐电脑前打字。它优雅地走过来,跳上床,又从床上跳到我身上,它已经是个十斤的大帅哥了,在腿上一打滑,它亮爪把滑,就抓透了我保暖裤。我吃疼缩腿。它就摔到地上。我抱起它,一手扶着,一手打字。但是,它可能感觉不舒服,更或者认为我不再关注疼爱它,毅然跳下地,来到房门口蹲下,冲我叫。我知道它请我开门,就走过去,帮它开了门,叮嘱它转一圈一定回来。它留恋地回头看了看,顺楼梯向上去楼顶了。这之后,再也没有找回它。
一转眼便是十几年,一提起猫,我便心里疼。坚决不再养宠物。
去年九月,儿子和女友在网上看到一则小猫招领启事,洛阳一个开打印店的女孩收留了一只流浪猫,因家中还有一只小狗,便将小猫转让。小猫属中华黄花狸,也就是纯种的中国猫。
两个孩子爱心大发,买了一只猫笼包,将这只小丑猫接了回来。取名逗逗。
瘦得脱了形的逗逗,在打印店多次误粘到粘鼠板上,鼻子和身上有黑胶,还有露皮,一点都不好看。但是我们都格外怜爱它,将它当做名贵的宠物猫来喂养,为它买一切宠猫用品。还为它买来一只叫"猫别墅"的大铁笼子,让它在里面玩耍休息。三个月后,它长成一只漂亮的大猫,我们依然以为它是一位小美女。直到有一天午后,我躺书房小床上看书,猫逗逗依偎着我舔毛,突然发现它竟然是一只公猫,一个小帅哥。
我和儿子跟它的感情越来越深,儿子女友却对它越来越害怕。她天生怕猫狗这类东西的,天生的胆小,无法改变。就像有人天生不吃某种食品,不可思议,却无法改变。我和儿子无论如何都不肯遗弃猫逗逗,甚至不舍得送人。但是让可爱的准儿媳担惊受怕心中郁闷,更非我们所愿。
我们一家都喜爱准儿媳,也心疼猫。春节前便开始在将猫送人与留养中纠结着,在这样的矛盾与压力中,我们呵护着猫逗逗,也关爱着准儿媳。
那段时间,我在家中呆得最久,逗逗的陪伴着我,读书、写作、画画儿,生活中多了诸多乐趣。
五月末,我忙了起来,常常早出晚归。逗逗一个"猫"在家,孤独地等着我们回来。走的时候,我开着门向逗逗告别,跟它说话,告诉它乖乖地等我回来,带好吃的给它。它便听懂了似地闭闭眼,或者说挤挤眼。
我认为它能听懂我的话,故而时常和它商量,讲一些话给它听,它听了,就闭一下眼,来回应。深邃的眼神、优雅的风度、诙谐的表情,活脱脱一个高雅的绅士。
然而逗逗丢了。七月二十日一早,从门口溜出去,我以为会像前两次那样到晚上或隔两天又找到,所以没太着急。
我反反复复地在二十六层楼道、楼顶找,都没找到,地下室也找了一遍,找不见。
我们住的是高层套房,每个单元的每一层结构都是一样的。逗逗尽管聪明,却不识字也不识数,跑得远了,就打不到家了。曾经多次误撞别人家门,被我抱回。
这次会不会在清晨人都起床开门时误撞入别人家,被收留了呢?七天了,依然找不回,我祈祷有人家收留了它,希望人家对它好。希望它早早忘了我们,好快快乐乐度过剩下的猫生。
猫逗逗从七月二十号早上走丢,到八月二号早上整整十二天。有过一段近四十度的桑拿天,也有过两场大暴雨。它究竟在哪里怎样过的呢?这一直是我的心中块垒。
八月二号早上老公在地下室打电话,它隐藏在整排下水道管拐弯处听到后,大声叫,趴在那儿不动。儿子把它抱回家,喂火腿肠和水,它不吃也不喝。我中午下班专程去买了猫粮和原奶。一开门,它趴在笼里垫子上,看到我便冲我喵喵叫,打开笼子,抱它入怀。喂猫粮和奶都不理。
我抱着它坐凳子上,它亲昵地依偎着我,享受着抚摩。一会儿,跳下地,在房间里四处游走,把以前常呆的地方都看了看,躺到窗帘遮蔽的角落。我调了温水给它洗澡,它一反平时的害怕和反抗,很惬意享受,回过头亲我,还乖乖地让我一只手换了水,再洗一次。它跳到地上没有像平时那样抖搂身子,遍身舔舐至干,而是乖乖地让我用毛巾擦干。我把它放到垫子上,细心地为它理毛,它很安静,乖乖地任我摆布。我看到它已半干,去卫生间洗毛巾。它在垫子上尿了巴掌大一片儿,血红。我的心中一凉,忍着不祥预感,忙洗了垫子,将它抱出来喂水,希望是它流浪多日渴极的缘故。它舔了舔水,咬着牙死活不肯吃猫粮。便由着它呆在屋里,等缓过劲自己去吃。
我照顾他一中午,躺到书房小床上休息,它来到床边,像往常一样,一跃,就上了床,我抚慰它躺下,却不肯躺,一跳越过我,到另一侧,坐过的地方留下几点水印和血迹。我忙用一只臂圈住它,一手轻轻为它理毛抚慰,它没有像往常发出惬意的咕噜声,依偎着我卧下,而是半坐着,像在拼尽力量支撑。这时已近午后三点,我忙着起床去上班,它跳下床躲到书桌的角落。老公将火腿肠揉碎给它,它也不理。五点多时,我在办公室突然心里不安,发空,特别想念猫逗逗,惦念它不知会怎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六点半一下班,我便不顾别人都在加班,匆匆往家奔。
我的不安越来越重。等我打开门,叫"逗逗",没有应声,我便知预感成真。满屋找寻,发现它头朝里躺在柜式空调后,一双大眼盯着门口,期盼着主人从门外进来。我抱着一线希望轻轻叫着:"逗逗,出来吧,妈妈回来了。"它一动也不动。我把手放到它后腿上,冰凉凉的,我就哭了,狠心把它拖出来,摇晃抚摩,希望能将它唤醒。它两只前肢湿漉漉,喝的水都吐了出来。就是不动。摸到肚子还是软和的,我哭着呼唤了一阵,又用手去抚摩,像以前那样为它抓痒。似乎听到它发出一阵惬意的咕噜声,我忙惊喜地叫着"逗逗",抱起它的头,轻摇轻唤,可它静静的一动不动,真的去了。远处一阵咕噜咕噜的摩托声,愈来愈远。
我哭着为它合上双眼,洗净前肢,擦了身体。放在干净的垫子上,用白色的生宣纸覆盖。找来正好装下它的一只纸箱,将今天为它买来的食品都放进去。准备明天到城北凤山坡上,那片安睡着父亲的杏树林,让它入土为安,将它托付给爱小动物的善良的父亲。
我的猫逗逗,你究竟是为了自由自己跑出去不愿回来了;还是不认字不识数,在整齐划一的单元里找不到家,四处流浪着;还是误闯入清晨开门的哪一家,被收留又抛弃了?人说,猫即将去逝的时候,总要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以求安全地获得重生或者静静地超脱。猫逗逗在最后的时刻找到我们,享受地让我洗澡,跳上我的小床,依偎着我,它认为在我身边是那么的安全。略慰哀思!(文/非花非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