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旧房装修设计阿盛阿静娘
喻雪金
县级旅游公路将孙家垸村分为南北两半。
路北是避险解困工程的集中安置点,新楼房整齐洁净,甚至有点炫目,门前配有绿化带和大理石围栏。
路南是孙家垸祖祖辈辈栖息的地方,都是旧屋,有些还是整块杉树皮盖着的板筑土房。
阿静娘是最后搬到北面新区的。
提起阿静娘,村人都说她是个“事儿精”。
阿静娘是八十年代中期从外乡搬回的,因为公婆渴望回归故土,血脉相连而又善良厚度的孙家垸人接纳了他们。
当年的阿静娘还不叫阿静娘,叫阿静嫂。四十出头,生就一副壮实的好身板,说话大嗓门,走路虎虎生风,常被人戏称有跑车一样极稳的底盘。相比之下,她的男人阿盛羸弱,稍稍受寒受累就会咳嗽,咳得翻肠倒肚,面色发白,让人疑心会接不上下一口气。
阿静嫂生了两个女儿后肚皮没动静了,憨厚的公婆没作任何刁难,反而打心底对她的不离不弃心存感激,家庭的大小事让她拿主意。
可阿静嫂并不快乐。
因为村里有条规矩,宅基地不能转让买卖,只有儿子才能继承。这就意味着她和阿盛百年之后,房子会因无人管理而破败垮塌,宅基地将被村里收回。更长远来说,这个家会彻底消失。没有儿子的阿静嫂很自卑,担心老后成为没人看管的“孤老”,长期的郁结让她变得暴躁、多疑,遇事爱胡搅蛮缠。一点别人眼里的鸡毛蒜皮,时常引得她无端猜疑,甚至东一榔头西一棒捶想到哪骂到那,让被骂的人半天摸不清头尾。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却出尔反尔,还挑衅反问“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过?”样子像极了一只亢奋的刺猬,竖起全身的尖刺随时回击。但凡有点不顺心,她就站在村口骂,直骂到昏天黑地的。
“谁欺负我,我都不怕,反正我的命不值钱。”这是她常挂在嘴边的话。
2016年我来幸福村开展精准扶贫工作,阿静娘“事儿精”的各种壮举我有耳闻。其时阿静嫂年愈七十,成了阿静娘。她的公婆和丈夫去世多年,两个女儿远嫁他乡,一个人住在村口那栋黑瓦黄泥巴墙的老房里。其时村里实施避险解困整体推进工程一年多,绝大多数人都在北面新区盖了房子,阿静娘坚决不肯搬,村干部反复上门,告知她这种情况到新区盖新房几乎不用自己掏钱,她置之不理,整日骂声不断。
第一次和村支书上门,我还未张口,她就吼开了:“我这泥巴房冬暖夏凉,坚固着呢,哪里危了?去新区做房,虽不用自己出钱,但按你们的政策只给我做几十个平方,太挤了!我看你们就是想我把旧房拆了腾地给你们修路,心真黑。想欺负我,没门!都给我滚出去!”
第二次上门,我绝口不提老房拆除的事,只聊阿静嫂的高血压病或者闲扯。我的队友是个男同志,在我缠着阿静娘聊天时,默默拾起水桶去挑水。当时村里自来水设施没铺开,村民大多挑水吃。独居的阿静娘吃水是日常第一件难事。
往后每次上门,我们先帮阿静娘挑水。开始阿静娘还是吼,甚至喝骂,表示她不会上我们的当。我们不气也不恼,将她的水缸挑满为止。慢慢地,阿静娘似乎变了,谩骂变为默许。我乘势而进,不时买些菜去阿静娘家搭伙,还亲自和她一起下厨。某次吃饭时阿静娘主动开口,说她知道盖新房好,但她年事已高,担心没人帮忙操心选址和设计,请工和搬家也是难事。我趁热打铁,搂住她的肩膀告诉她:“有事找我们,帮你解决困难是我们驻村干部的工作。”
村里有个叫大兴的,长年在外面务工,深得老板赏识,还当了主管。他听说家乡正在开展精准扶贫建设美丽家园,便毅然辞工回乡,要为家乡建设出份力。大兴是个热心肠,村里谁家遇困难他都会帮。我们想到了大兴。大兴不负众望,亲自规划,建造,价格公平合理,没给阿静娘增添任何体力和经济上的烦恼。
几个月后,阿静娘住进了新房。
她似乎又在变。那个整天指桑骂槐的阿静娘消失了,还主动找庄里的人聊天:“我一个没有儿子的人,临到老了还能住新房子,每月有几百元低保金,有医生定期上门给测血压,这世道真好!”
虽然还是高嗓门,但言词不再尖酸刻薄,也不见原先终日不绝的抱怨声。
但阿静娘还是缺乏安全感,常给我来电话诉苦,一会儿说低保金被人冒领,一会儿说低保因她没请客被村干部取消了。我决定以后定期上门。有人劝我,说事儿精老了还是事儿精,疑神疑鬼不会消停的。我没理会,照常每周一次上门看她。
省考前的那段时间,我常在村里加班。有天正埋头填题卡,阿静娘来电要给我送御桔,她说:“晚上他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多难熬啊,有点吃食在手上摸,打个岔会好些。”
这样的时光一晃几年就过去了。
去年十月,我领队到幸福村宣讲医保政策,阿静娘来时已经没座位了。我去自己寝室里搬了椅给她。宣讲快结束时,我有事需要去组里,回来时天已经黑透。阿静娘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门口,没有一点焦躁和不耐烦,会议室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看到我,她说:“阿弟,我帮你煮了壶茶。还有这椅子,我也得帮你看好了,交到你手里我才放心。”
那一刻,有股暖意包围着我,眼睛一时潮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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