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英雄传第二十六回下篇灿舌如花立消侠气
《儿女英雄传》第二十六回(下篇):灿舌如花立消侠气 慧心相淤悟良缘
清朝文学家文康创作的《儿女英雄传》主要描写了清朝康熙雍正年间的一桩公案,书中的主人公十三妹,其父亲遭朝廷大员纪献唐杀害,十三妹无处申冤,浪迹天涯,学得一身武艺,欲报血海深仇。今天小编就为大家带来第二十六回(下篇)的全部内容,一起来看看吧!
今日之下,被他们无巧不成话的这等一弄,弄得我倒象作得有意了。照这样看起来,我那青云山的约法三章,德州的深更一梦,和甚么防嫌咧,以至苦苦要去住庙,岂不都是瞎闹吗?想罢多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 我不管他是生癣生疮,我只和他们生癞;我不管他是讲鸡讲鸭子,我只和他们讲鹅。" 便向张金凤道:" 岂有此理!这事可是蛮来生作得的吗!" 才说得一句,张金凤不容分说,早小嘴儿爆炒豆儿似的接上话,说道:" 姐姐,这便算蛮来生作,却不干我事,并且不干公婆诸位大媒的事,姐姐就只问天罢。拿姐姐这张弹弓儿说,本是姐姐的东西,从那里说起会到玉郎手里?当日姐姐同我们在柳林话别,何尝不存一番深心,说看妹子分上,才把这弹弓借给我们;及至交代,姐姐可是亲手儿交给他的!交给他一件姐姐刻不离身的东西,不由得就背在人家身上了。再拿他这块砚台说,本是他的东西,从那里说起会到姐姐手里?当日他失落这块砚台的时候,原出无心,假如是桩别的东西,也就犯不着再去取了。偏偏是这等一件东西,他自己既不能去,就不能不托付姐姐。托付了姐姐一件他刻不离怀的东西,不由得就揣在姐姐怀里了!姐姐想:这岂不是个天意么!这个天意,可都是姐姐自己惹出来的。" 何玉凤听到这里,陡然变色,说道:" 张姑娘,你这话得分清楚些。这等说起来,难道这两件东西,要算我两个败化伤风,私相投赠不成?" 张金凤笑道:" 姐姐不用吓我。吓我,我也说。我为甚么说是姐姐自己惹出来的呢?公公方才怎么讲的,' 男大须婚,女大须嫁' ,是人生一定的大道理。就让姐姐因老人家为自己的姻事,含冤负屈,终身不嫁。不嫁就是了,可无端的去告诉天去,作甚么?不想凭怎么样的告诉天,都由得姐姐;告诉了天,天答应不答应,可得由着天。上天的意思,正因你这番至诚纯孝,叫你来作这桩孝顺翁姑、相夫教子、持家理祀的事业,好给你家叔父争那口不平之气,慰那片负屈之心,怎能由着你的性儿,容你自在逍遥过这下半世?这话难道是天告诉我张金凤的不成?谁知道天上是怎么个模样儿呀!眼前这个理就是天。如果没这层天理,姐姐在悦来店也遇不着安龙媒,在能仁寺也遇不见张金凤,在青云山庄也遇不见我公婆;弓也到不了他手里,砚也到不了你手里,今日可就没有这件事了。造化弄人,就是这点巧妙!用不着开口,用不着动手,暗中支使个人儿就作成了。甚至不用另支使人,叫他自己就给他自己作成了。从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姐姐细想这宝砚雕弓,岂不是天生地设的两桩红定?只可笑我张金凤定亲的时候,我两个都是两个肩膀扛张嘴。此外,我有的就是我家拉车的那头黄牛,他有的就是他那没主儿的几个驮骡。只是姐姐却也不曾向我两家问声,你们彼此各有个甚么红定。一般儿大的人,怎么我的红定,绝不提起?姐姐这样天造地设的红定,倒说是我家生作蛮来,这话怎么讲?请姐姐讲给我听。" 此时姑娘越听张金凤的话有理,并且还不是强词夺理,早把一番怒气,撇在九霄云外,心里只有暗暗的佩服,却又一时不好改口。无奈何,倒和人家闹了个空,眯缝着双小眼睛儿问道:" 你这话大概也够着万言书了罢,可还有甚么说的了?" 张金凤道:" 话呀!多着的呢!姐姐方才又道是,第五,你家没有妆奁陪送。且慢说你我这等人家儿,讲不到财礼上头。便是争财争礼,姐姐现有的妆奁,别的我不知道,内囊儿,舅母都给张罗齐了;外妆儿,公婆都给办妥了。姐姐要讲不肯用舅母的,那是姐姐自己认的干娘。姐姐要讲不肯用公婆的,公婆用的还是姐姐帮的银子。此时不是姐姐来帮腔,又是谁帮腔?帮的是甚么人家的人情,人家会行?此时用不着我告诉,姐姐不到得无妆奁陪送。只要讲拿我比起来,更是笑话了。当日承姐姐当着我的面儿,指着和尚那堆银子,重还重些,和人家换了一百金子给我添箱。这要搁在我家乡,聘十个女儿却也用不了。是姐姐不叫我空手儿进婆家门儿的一番细心。究竟问起换金子的那一堆银子来,可是和尚的贼赃,我到底算姐姐聘的,算和尚聘的呀?一般儿大的人。怎么我的陪送就该那等简单?姐姐有这些人给办妆奁,还嫌长道短,这话怎么讲?这不是姐姐方才说的五件事吗?公公一一指点明白,姐姐都不耐烦往下听。如今妹子桩桩件件都替公婆说出来了,姐姐却是不曾还出我一个字来。我这话那一句讲的不是,姐姐只管驳;姐姐今日总得说出个不肯就我安家这门亲的所以然来,我才依呢!" 可怜姑娘此时,那里还说得出甚么所以然!她自从邓九公和她说了那句提亲的话,始而还只道是老头儿向来的心直口快,想起甚么来说甚么;安老夫妻大概初无此心。及至安老爷一开口,才觉得这话,竟大家要作起来了。无法只得自己表明心迹,说个倒断。却又被安老爷用四方话一排,她也知是一篇大道理,一时驳不动,她也说出个五不可的大道理来。心想挑个斜岔儿,把大家逊出去,就完了事了。再不想从旁出来了个张金凤,就本地风光一讲,虽说话儿来的刁钻,却说不得是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无庚帖红定,无陪送妆奁;至于她说的帮腔的话,也料到定是邓家父女了。细想起来,安家伯父、伯母这番深心,九公父女这番义举,便是张家二老素日在我跟前的辛勤,也就难得。到了今日,我这金凤妹子,这番倾心吐胆,更叫我无话可说了。
统算起来,这事除了便宜了安龙媒这阿哥之外,这一群人那一个不是真心为我何玉凤的?我还和人家说甚么?话虽如此,此时我便依了他大家的话,再向天忏悔一番,上天也定原谅我前番冒昧。只是这句话,我可对他们怎么答应得出口来呢?
这可就是作父母带儿女的心肠,叫作乖的也疼,呆的也疼。这都是公婆说不出口的话,妹子如今都告诉明白姐姐了。姐姐只想:公婆这番用心,深厚到甚么地位!可见老辈的作事,与你我的小孩子见识毕竟不同。姐姐此时纵有万语千言,不必和我再讲。我索性彻底澄清的都和姐姐说了罢。如今姐姐打错了那条永不出嫁的主意是无庸议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庚帖红定,以至陪送是都有了。他二位老人家,是安了葬了,你一年的服是满了,你家万代的香烟,是永远不断了。
我公婆的神也淘苦了,心也使碎了。这事也没有十天八天一月半月的耽搁,一切下茶、过路、莫雁、送妆都在今日。只是今日酉时,便迎娶你过门。姐姐,你此时依也是这样办,不依也是这样办。" 何玉凤听张金凤这话,觉得没一个字不是从肺腑里掏来的。她登时好似从顶门上泼了一桶冷水,从脚底下起了一个霹雳,只痛得她欲待放声大哭却也哭不出来,只有抽抽噎噎,声嘶气咽的靠定那张神案,如带雨娇花,因风乱颤。想到安老夫妻和张姑娘的这番好处,立刻粉身碎骨她都情愿,慢是娶过了她去作新媳妇。
好个张金凤,她把心思力量,皆用到这个分儿上,料定姑娘无不死心塌地的依从了。但还愁她是女孩儿,这句话毕竟自己不好出口,因又劝道:" 姐姐,且莫伤心,妹子还有一言奉告,这话并且要背褚大姐姐的。" 说着,又把玉凤姑娘搀到东北厢角跟前。那时许多仆妇丫头,以至华妈妈、戴妈妈、随缘儿媳妇儿、花铃儿、柳条儿个人在东边挨窗一带正伺候,听了她大奶奶这番话,也有点头赞叹的,也有伤心落泪的。张金凤便向她们道:" 你们先躲躲儿,让我们说话。" 她便向何玉凤耳边低低的说道:" 我知道姐姐此时已是千肯万肯,不用妹子再絮烦姐姐。你可还得明白,这不但是我的公婆、我的爹妈、褚大姐姐,齐心要望你同玉郎完成这段美满姻缘,便是我替姐姐打算,四海虽大,九州虽广,你除玉郎一人之外,也断和第二个结不得连理。这话我从何说起呢?你我作女孩的,男子的跟前,错走不得一步。到了自己的贴身儿的东西,莫说男子,连自己亲娘都有见不得的时候。姐姐,只想你当日救玉郎的时候,正是他敞胸露怀绑在那里。姐姐上前给他解那条绳子,怎保住个不气息相通,肌肤相近?到了后来,索性连你的关防盆儿,都叫人家洗了手儿了。纵说你玉洁冰清,于心无愧,究竟说起来,到底要算一块温润美玉,多了一点黑青;一方透亮净冰,着了一痕泥水。
只有和他成了百年良眷,便如浮云尽散,何消锦被严遮。姐姐,你道妹子这话,说的是也不是?" 这话若说在姑娘一头驴儿、一把刀的时候,必想着" 心正不怕影儿邪,脚正不怕倒踢鞋" ,不过嫣然一笑,绝不关心。如今听了这话,竟同雷轰电掣一般,如梦方觉,只羞得两耳通红,泪痕满面,双手扯住张金凤的袖子,说道:" 啊呀,妹子这便怎么处?我此时方寸摇摇,柔肠寸断,你怎生救救姐姐才好?" 张金凤道:" 姐姐没有主意了,听妹子告诉你。你我作女孩儿的,没一件事不得站住地步,也没有一句话该让人,却也是个英雄豪杰的身分;独有到了自己的婚姻了,甚么叫英雄呀、豪杰呀,只有听天由命,一跤跌在娘怀里,由娘去怎么说,怎么好。" 何玉凤道:" 妹妹,你又来了,我要有个亲娘,今日之下,也不到得如此。" 张金凤道:" 姐姐,怎么拿着你这等一个人,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起来?你的意思,不过说婶娘去世,没人来体贴你的心腹。妹子说句不怕你见怪的话,便是有你家婶娘在,她老人家那老实性儿,病痛身子,连自己的起居衣食还要你来照管,那里还体贴得你这些苦楚。你只看你我这位婆婆,从见你那日起,以至如今是怎生般待你,难道还抵不得你一位亲娘?你此时不趁早儿,一跤跌到她老人家怀里去,还等甚的?" 说着拉住姑娘的袖子,只往那边一甩。何玉凤本是个性情中人,只因她天性过重,后天的那个"情" 字,扭不过她先天的那个" 性" 字去。如今听了张金凤这话,正如水月镜花,心心相印;玉匙金锁,息息相通。竟不回答,也没商量,趁张金凤拉着她的袖子那一甩,就势儿把身子一扭,莲步细腰的赶到安太太跟前,双膝跪倒,两手双关,把太太的腰抱住,果然一头撞在怀里,叫了声我那嫡嫡亲亲的娘啊!这正是:一个圈儿跳不出,人间甚处着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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